K。

晴天穿雨衣的男人

 

   我注意到这个男人已经有半个月了，一米八三左右，不胖不瘦，身穿黑色雨衣。

 

      今天他听的音乐是，Sara Lov 《Animals》

 

   我晚班下的晚，基本上都是11点，电梯做到二十七层，可是每次当我做第七层时，总会停，这时，就会有一个身穿黑色雨衣的男子走进来，靠在后方的角落里，低着头，雨衣的帽檐还在滴水，不带耳机，音乐外放，留下一个浅的嘴角，沉默不语。

   我作为一名心理杂志的编辑者对于这个男人的出现十分好奇，我甚至试图从他每天听的音乐里揣测分析他的情绪。

   额，今天他听的《Animals》。我躺在浴缸里，嘴里嚼着薯片，带着耳机分析他的情绪指数。

   听起来，他今天的情绪还不错，愉悦指数，十分欢乐。

 

   这个男人身上的疑点太多，我对他好奇的指数也一直在上升，我脑海里经常有无数个疑问，例如，为什么他会在七楼进电梯？为什么他每天都穿着黑色雨衣？为什么大半夜的他要去天台？这样的疑问充斥着我的脑海，甚至我编出一套试用他的逻辑。

   比如，他在七楼进电梯可能因为他住在七楼，每天穿黑色雨衣可能他家的楼顶漏水，大半夜去天台可能他在天台养了一只宠物。宠物，可能是一只哈斯特巨鹰。

   恩，这样猜还比较有逻辑。

 

   整整一个星期他听的歌曲都是民谣欢乐风，我猜测，一定是那只哈斯特巨鹰会飞了，在这样的夏天里，用巨大的翅膀为他带来清爽的凉风，真是再舒适不过了。

   然而，今天他听的音乐有点不对了，他靠在角落里，雨衣帽檐依旧是滴滴答答，头垂的更加低，整个身子都要垮下去。看起来很疲倦。

   今天他听的音乐是《Lamento》

   很沉郁。比以往更沉郁。

   我怀疑他遇到了什么事情，我躺在浴缸里，整个人钻进水里，憋了三十秒。我像条鱼一样滑溜溜的钻出来，披了一件灰白的针织裙，进了电梯。

   不行，我必须要上去看看，天台上到底有什么？他看起来不太好。我觉得我应该去安慰安慰他。

   嘭的一声，我撞开了天台的铁门，四野望去，什么都没有。黑漆漆的天幕，远处半明半暗半璀璨的烟火。更高更远的高楼上霓虹闪烁的灯光。

   的确是什么都没有，空荡荡的，除了不知是谁家坏掉的旧沙发丢在这，还有一盆病恹恹的仙人球，几乎没有什么再引起我的注意。

   等等，这是什么？我走进仙人球盆栽里，拾起了一颗东西。

   哦，是一颗吊坠，深蓝色的玻璃球。像是一颗寂寞的星辰。

 

 

我百无聊赖的进了电梯，下意识的按了七层。我发誓，绝对是下意识。

 

   然后，叮的一声，电梯缓缓的打开，那个男人站在我面前，正面直直的盯着我，这时我才看清了他的脸，有点苍白，尖瘦的下巴，有点像近几年刚红的那个北欧模特，牙齿不太好看。他好像也看到了我，可是表情还是死气沉沉。

   “那个，好巧啊”我尴尬的打招呼，他似乎对我的行为不太在意，甚至是有点嘲讽，因为我听到他牙齿咯吱咯吱的声音，像是在磨牙。

这次他没有在听歌，周围太安静，我觉得我必须说点什么。然后我就说了，我说

“要不要去我家吃点宵夜？”

这时他挑了一下眉毛，然后点了点头。

我在厨房为他煮了一包番茄味的泡面，然后见他狼吞虎咽的吃下去。我伸手要帮他把雨衣脱下来，他却立马警惕起来，双手抱着腿，有点颤抖。眼睛像是一只小狗一样。虎视眈眈的看着我。

然后见他拔腿跑出去，我追出去看，消失了。

等我回到厨房，看着他之前做的椅子上的一滩雨水，我拿着抹布擦掉，顺手抿了一点尝了尝。

呸，真咸。

后来在电梯里就不再见到他了，因为每次下班回家我都会看到一团黑色，像是小狗一样的他蹲在我家的门口，巴巴的看着我，我怀疑他血统里有着拉布拉多跟金毛的遗传，当然也不完全，他随时像个忠犬一样候命，也像个小哈巴一样充满敌意。

这让我很头疼。

这已经是第三箱泡面了，我觉得他还能再吃下去。

“慢点，慢点。。”我劝说他。当然他从来没有听过。

 

已经冬天了，今年的雪来的有些早，这个神秘的男人一如往常的来到了我家门口，不知为何，我今天的心情有些烦闷，我裹着厚厚的大衣，从围巾里露出鼻子跟嘴巴，然后对他说道

“为什么不脱下你的雨衣？这样湿漉漉的会把我家的地板给弄坏的！”

当时我有些失去理智，其实也是实话，我家的地板，的确很贵。

他牙齿又在咯吱咯吱的响了，他的头顶咕噜咕噜的冒泡，像是小喷泉一样，雨水一样从头顶流下来。他的黑色眼瞳变成了深蓝色。

现在怀疑他是一条鱼，一条脾气不太好，胆小的小刺豚。

 

当然那天晚上他没有进来，可是大清早我一推门却发现，他蹲在原地，身子下一滩水。

我无奈的蹲下来伸出手对他说

   “昨晚是我不对，今天我们和好吧”

他又挑了下眉毛，站起身来，用额头欢快的轻轻碰了一下我的额头。

啊哦，这是什么和好方式。真是个奇怪的男人。

 

   冬天的阳光还算不错，我拉着他出去，起初他有点抵触，可是一听到我说不要他了，他立马拉住了我的手，真像一条小狗阿。

 

   可是他依旧是穿着黑色的雨衣，帽檐上倒是不怎么滴水了，不过他依旧是面无表情，都不怎么会微笑，死气沉沉。一路上的确有好多人对他指指点点，可是我一点都不在乎。除了他，还是谁能这样听我的话？

   他的确很奇怪，从不说话，我怀疑他是个哑巴。

   冬天过去就开春了，我找了一个男朋友，是一个金融家，一表人才，在公司的咖啡厅认识的，当时我不小心把咖啡撒到他身上，可是他却一点都没有责怪我，他眼睛像是一只弯弯的月牙，他声音好像是夜晚的波浪，真好听。

   完了，我觉得我坠入爱河了。

 

  我把心事告诉雨衣男，我看见他，头顶上又开始冒泡了，真可笑。

  雨衣男长得很野，眉眼里都不像是个正常比例的男人，倒是很像一只妖怪。就像是，就像是，滑头鬼之孙里的夜陆生。夜晚的样子。可惜骨子里的性格完全是白天的他。

  懦弱，有点滑稽。

  

   金融男邀请我去吹海风，我欣然的答应了，这毕竟是我们认识三个月的他第一次邀请，我甚至想到我们要接吻拥抱，坠入爱海，走进婚姻殿堂，生一对可人的双胞胎。

   简直像是梦一样，我甚至想到他领带的完美无缺。

  一路上他一直在对我说他们公司的老总，秃头严肃，滑稽可笑。他的言行举止里全是自命不凡，这让我有些意想不到。

   意想不到的事情很多，比如，我没想到会在高速上出车祸。

   事情发生了，我被困住了，血流从我头顶冒出来，金融男昏迷半刻，机智的连滚带爬。我并不奢求他回头救我，我希望他能帮我打个电话。

   请他告诉雨衣男，今夜不要蹲在我家门口等我了。不然会把我家门口弄得很湿。

   可是我不想死。

   就在我昏迷的时候，我感觉，一件湿漉漉的斗篷披在了我的身上。然后，一阵咸咸的味道。我感觉一条舌头，舔了一下我的鼻尖，麻酥酥的。

   等我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，我奇迹般的活下来的。

   简直不可思议，那辆车的火焰已经那么高了，我竟然活了下来。

   主治医师们拥抱庆祝，然后一个个子矮矮的小护士拿过来一件东西，她说

   “这是您的雨衣吧”我看了一眼，这件黑雨衣，我熟悉极了，当然不是我的，是那个雨衣男的。

我没有太在意，把雨衣带回了家，挂在我的厨房里，等着雨衣男取回他的东西。

然而，从那时起，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雨衣男了。

七天过去了，七个月过去了，七年过去了。

七十年过去了。他依旧没有出现过。

我照旧迎来了我人生的暮年，像是成千上万曾经年轻的人一样。

 

那一天，我躺在病床上，等待我的死期，我已经很老了，老的不能再老了，太阳落山之际我发现我百无聊赖，这一生太无聊了，于是我拾起了桌子上的报纸。

我老眼昏花，挣扎着带上了我的老花镜。上面模糊的写到。

   克洛克星球：第一个发现已知生命的星球，紧挨银河系，距离地球3亿亿光年。地面覆盖百分之百的海洋。

   飞船：深蓝色的玻璃球体。

   克洛克人：人类皮肤表层，内部全是水分，性喜水，怕阳光，遇火即亡。

 

  泪腺孔在头顶，内心脆弱，心情十分低落时眼球变成深蓝色，忠诚，一生只得一个伴侣。

 

   动作语言： 

   牙齿咯吱作响：我不舒服

   挑眉毛：我很赞同

   碰额头：我好开心

   舌头舔对方鼻尖：

 

   这时我的老花镜已经被我的泪水模糊，还差一行字，我就看完了，老天，请让我再活一会。我感觉我的骨头吱吱作响，心脏十分的缓慢，像是气球一样起起伏伏。

   很静了，太静了，我的呼吸声太静了。

 

   空旷的医房里，一个普通的老人死去了，她是老死的，护士到的时候她已经停止了呼吸，身子斜斜的，手臂落到床边，好像在够什么东西，这个小护士蹲下去，拾起了那张报纸。只见到被泪水沾湿的一行字。上面写着。

   

    我爱你。